我一直不理解当初那个明媚开朗的桂花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桂花从小就长得粉嫩可爱，也会说话，又是个爱笑的，因此在我们村里颇受欢迎；不像我是木木讷讷的性子，用大人的话来说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 。可桂花不嫌弃我的木头性格，经常和我聊天解闷。

桂花从小就有野心，想上好学，将来离开我们这个穷地方去一个大城市。可是我们那个年代一个家里少说有三四个孩子，又都穷的揭不开锅，能解决温饱问题就是老天爷保佑了，而且老一辈的人都认为小伙子才应该好好上学，将来出人头地；女娃子嘛，能认几个字就行了，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伺候爹娘，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是桂花不甘心，她不想一辈子呆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干脆自己找活赚钱交学费，靠着自己也读完了小学。桂花脑子聪明，又勤奋，老师都夸她将来一定有大出息。桂花每次告诉我这些的时候，她都是神采奕奕的，眼里都闪着光，我也微笑着听完，末了说一句“嗯，你一定会的。”桂花说完这些总会问我一句“你为什么不愿意上学啊？读书多有意思啊！”我的回答从一开始的“不喜欢，脑子笨，再说家里也没那个钱供我上学。”变成了后来的“我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每天干活每天都有钱拿，这样心里踏实。读书的话浪费时间不说还浪费钱。”桂花嫌我目光短浅，我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桂花在升初中的前一周突然哭着跑到工厂来找我，和我哭诉她爹娘把她攒来交学费的钱都给了弟弟上学用，他们不准她上学了，让她下来干活养他们和几个弟弟妹妹，她死活不同意却被指着鼻子骂大逆不道还遭了一顿毒打。桂花说她受够这样的日子了，她要从爹娘那儿偷些钱去大城市打拼。我问她你不是喜欢读书吗，她却嗤笑一声说她想明白了，读书不过是因为能让她出人头地，她脑子聪明，出去打拼也一样能混出名头，读书确实费钱又费时间，不如直接干活拿钱来的实在。按说桂花认同了我的看法我该高兴才对，可是我却很难过，因为桂花眼里的光不见了。

从那天后我一直没见过桂花。

再见到桂花是三十年后在一个大城市的某个网吧门口。我简直不敢置信眼前的人会是当年那个活泼开朗的桂花。

桂花和一个青年在网吧门口推搡着，桂花一直在嘶吼着“你和我回去！我送你去上学！”

青年大力推了她一下，桂花踉跄几步跌倒在地，青年却视若无睹，不停地叫嚣着“你闭嘴，我就是不愿意学习！闭嘴吧你，不用你管我！”接着头也不回地进了网吧。

桂花坐在地上掩面痛哭，我上前将她扶起，等她情绪稳定之后问她发生了什么。

原来刚刚那个青年是她儿子。三十年前桂花离开后，自己也闯出了一片天地，没过多久遇见了她前夫，两人谈了六年恋爱，期间那人对他很好，结婚一年后两人就有了孩子，桂花有了家庭的束缚，也就不想在外面奔波了，就当起了家庭主妇。桂花每天围着丈夫儿子转，根本无暇顾及自己又加上每日操劳，因此衰老的很快，久而久之，丈夫厌烦了她并在外面找了别人，桂花和他闹，那人却为了小三和她离婚了。从此桂花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每天不停的念叨儿子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出人头地。大约是叛逆期到了，又或许是从小被压制的狠了，那孩子到了青春期后就不听桂花的长篇大论了，听一次嘲笑桂花一次“你不是也没好好上学，这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吗？”桂花每次都让他气的眼眶通红。嘴唇张动着却说不出话来。之后那孩子越来越过分，每天翘课来网吧，桂花苦苦哀求却没有任何效果。

“我该怎么办？我让这孩子都弄得抑郁了。”桂花哽咽着“越想我越难受，我真后悔当初没坚持上学，我这辈子就这么窝囊了，可我不想孩子走我的老路啊，但他总是不听，我现在都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了。”

我终究不是一个母亲，我理解不了桂花的心情，只能机械又木讷地安慰她“你别想不开，生活又不是只有孩子的前途，而且确实不一定只有读书才能过上好日子，你别太逼着你和他了。”

桂花只是苦笑着说我不懂，然后扯出一个微笑向我道别，她说“我不能让我儿子这样，他必须好好学习，将来过上好日子，我从小盼望过的日子我是过不上了，他能过上也就当我梦想成真了。”

桂花越显佝偻的身影一步一步朝着网吧踏去，直至淹没在如墨的夜色中。

我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欢快坚定的声音“我啊，将来一定会考上大学出人头地，找个喜欢的人白头到老，生个可爱听话的孩子，一家人幸福美满的生活下去。”……

（文/外国语学院 陈相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