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无人问津，黯淡无光；我的后半生，颠沛流离，终化作灰，但在我生命消逝之前，我才真正明白了我有属于我的光芒。

冬夜的古刹，万籁俱寂，惟余一位白发苍颜的老者掩面而泣、喟然长叹，他痴痴地望着面前那堆将熄的余烬，目光中尽是遗憾与悔恨。闭上双眼，恍惚间时光仿佛又回到他们初遇的那一夜.....

我是块躺在掌柜的小店铺里垫桌角的朽木，我本以为这一生已经尘埃落定了…… 元宵的夜晚，华灯初上，灯火旖旎，万人空巷，入目皆是流光溢彩之景。那边的戏台上老戏子又在表演牵丝戏，演了那么多遍的老故事依然催人泪下，情至深处我也落下了几滴泪。俶尔，一位温润如玉、眉清目秀的公子在店里落座， 一壶清酒，他对月独酌，喃喃自语道： “不求一生荣华富贵，只愿戏里刹那芳华。”紧接着，一声清脆的砰响，酒杯滑落至我身旁，酒露沾身，我感到一阵疼痛，随即又被一双温柔纤细的手捧起，“一块木头也会落泪，难道你也同情起我来了，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往后你便随我浪迹天涯吧。”他的一字一句都落在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心茧片片剥落，从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孑然一身了。

在主人的精雕细琢之下，我从一块朽木蜕变为身姿曼妙、娇妍华贵、珠泪盈睫的女子模样。主人也不禁啧啧赞叹。此后的数十载，我们相依为命，从南到北，共同演绎了一场又一场牵丝戏。戏里演尽离合悲欢，戏外尝遍世间冷暖。即便饥寒交迫、风餐露宿、身无分文， 我们依然心甘情愿，只是因为贪恋那盘铃清脆、灯火幽微，痴迷那举手投足间的默契，热爱那牵引进退间的深情，眷恋那台前幕后的相依……流年似水，昼夜奔腾，弹指一挥间，时光已走远。光阴爬上了他的脸颊、额头，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岁月侵染他的鬓角，着上丝丝缕缕的银色，风月拍弯他的脊背，留下令人心碎的弧度，贫穷黯淡他的双眼， 再无明亮的双眸……

泪水迷濛他的双眼，当最后一簇火光彻底熄灭，他喃喃自语：“三十年了，你终于还是要离开了，跟着我漂泊半生，演戏半生，最后被我扔进火堆里化为灰烬，你后悔过么，你怨我么？"语音落下的刹那，一道艳红的光影乍现，女子化为人形，从火堆中爬起，跪下给主人作揖。眼角的珠泪像要滑落似的，他忍不住伸手去接，光影却在将被触到的一霎消失不见。指间一阵冰涼，老翁失落着收回了手，独自一人演完了最后一场牵丝戏，他从一个人又回到了一个人。但他们曾携手走过的天南海北，路过的万千风景，演过的悲欢离合足以化作火焰，点亮他原本黯淡无光的人生。人生得有一人相伴，足矣。

老翁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点亮的那个人， 殊不知对于木偶而言，他却是那个救赎了她，重塑了她，给予她生命的意义的人，是独一无二、格外珍贵的存在，是她漆黑生命中燃烧的火光。她愿意化身飞蛾扑向光明温暖的火焰，奋不顾身。

在她生命的最后，她从老翁的眼中看见自己的身影，发出那么耀眼的光，她粲然一笑：“我也有属于我的光芒"，珠泪滑落，悄无声息。火焰熄灭，老翁心中却明亮起来，好似初见，盘铃声响，诉尽衷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文/外国语学院 毕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