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
日期:2022年05月10日 22:22 点击:
我是这个大山深处不起眼的村落里唯一的车站。说是车站,其实也不过是一间房,来往也只有一辆车。虽然不大,却是老族长带领全村,每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砖一瓦垒起来的。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我落世时呛得我头晕的鞭炮味儿和烟雾迷蒙中男女老少注视着我欣喜的眼。
现在坐在我屋里的是一个青年,他坐在我老旧得裂了缝的长木凳上,微皱眉头,缓缓望着每一个角落。他的眼神是我读不懂的复杂,好像透过我薄薄的墙壁在望着什么。
对于这个青年,我再了解不过了,毕竟是我看着这小子连滚带爬长起来的。
他的父亲在他还没出生时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夺去了生命,母亲也因难产撒手人寰。留他一人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苦难催促他长大,他早早就懂事了。他读书很好,我知道这与他夜夜在我这借光看书有很大关系。他就像野草,逆风而生,却向阳生长。
日子一天天过去,男孩到了高考的年纪。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男孩兴奋地跑到我这,一遍又一遍地打开那个他期盼已久的信封,颤抖地指认上面写着的名字。他不敢相信,他怕只是一场梦。
突然,他像想起什么,急匆匆跑回了家。
那天下午,男孩又来了,拿着那个皱的不成样子的信封,红着眼眶,坐在角落。是啊,即便有了录取通知书,他又能去哪里得到足够的钱支撑他上学啊。我有点难过,但也无力改变什么,只好把灯光调的不那么刺眼。
就在这时,我看到已是白发的老族长拄着拐向我走近。他的身后是来自村落的四面八方的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由远及近,渐渐把这小小的车站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有手里拎着扑棱翅膀的老母鸡的,有扛着满满一麻袋自家刚磨好的面粉的,有背着一竹筐野果的……他们是为男孩上学来的。老族长拍了拍男孩单薄的肩“娃娃有出息了,大家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出去了也替咱们看看外面的世界……”
起程的那天,天刚微亮,我看着男孩向后回望,然后坐着车渐渐走远。
又过了很久,久到我脑袋上都长了草,长木凳都裂了缝,男孩回来了。我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但还是凭着男孩眼里熟悉的光亮认出了他。他的变化很大,有着青年人特有的精壮,也有读书人身上的书香。他再也不是个男孩了,他成为了真正的男人。带着建设家乡的一腔热血,他回来了。
后来我知道,男孩大学毕业后本可以留在繁华的都市,但他难忘上学前的那个夜晚,难忘拥挤在小小车站的灯火通明,难忘灯下乡亲们真挚的双眼,于是他拒绝了优越的待遇,拒绝了本可以更加平坦的路,坐着摇晃的小巴,回到了他贫乏却温暖的故土,自愿成为了一个平凡的大学生村官。
他回来了,山村的春天也来了。他利用大学学习的专业知识,因地制宜,为乡亲们找到了最适合本地种植的作物。同时他组建了农业技术小组,走进家家户户教学指导。一棵棵小苗破土而出,满眼是绿色的希望。
他还向上级申请拨款,用于村里的基础建设。路修上了,网通上了,孩子们再也不用摸黑走十几里去县上上学了。
当瓜果飘香,小山村迎来了空前热闹的秋天。一辆辆大卡车蜂拥而至然后满载而归,一车车游客惊艳于山村的美景满足于可口的美食。乡亲们腰包鼓了,脸色红润了,日子一天比一天有盼头。
人流量越来越多,我虽不服老,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几天不断有各种各样的专家对着我测量计算,我知道他们早晚要建一个更大更好的车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今晚,当他站在我面前复杂地望着我时,我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这么多年,我见证了很多。很多远行,很多离别,很多相期既遇和久别重逢。我看着群山银装素裹,而后冬去春来,满花遍野;我看着孩子们跌跌撞撞地长大,离开故乡然后学成归来;我看着这几乎被人遗忘的小小村落一点一点焕发盎然生机,一步一步走向大山外面。我该知足了,我想不到比这更好的一生了。
天光乍亮,我在一声巨响中永远沉睡,而我的小山村开始了它新的篇章。
(文/经管学院 李心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