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
日期:2022年05月10日 22:26 点击: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早晨,我拉着行李箱等公交。寒风怒号,像一匹脱缰的烈马在空中肆虐,打到脸上像鞭子抽得一样疼,风钻入身体与衣服的间隙,带走大片热量。我瑟缩着拢了拢衣服,努力缩成一团,暗自后悔没听父亲的话穿上那件大衣。千盼万盼,它终于来了。我笨重地提着行李箱上车,找了个空位坐下。
汽车缓缓启动,路边的拐角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提着一个很大的编织袋,背着包,一边招手一边小跑。司机见状停下车,打开门。那个男人气喘吁吁地上了车,然后操着一口外地口音问:“去平湖广场吗?”司机点了点头,他如释重负一般,安心坐下。
我悄悄地观察,说是中年男人,其实他应该有五六十岁,脊背有些弯曲,身着老旧的夹袄和工装裤,裤腿上还有些未洗干净的油漆,两鬓斑白,一抬头就看见他满脸的褶子和皱纹。他慢慢坐下,手无意识地紧紧抓着那个编织袋,也不做别的,只认真地盯着窗外的风景。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一望无际的田地笼上薄薄的白霜,路旁光秃秃的两排树很快掠过,只剩残影。他仿佛透过这些荒凉的景色看到了自己的半生。我分外熟悉这景色,以往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再看竟是有种说不清的悲伤。
公交走走停停,不断有人上来,几个老头老太太起了个话头,车内便热闹起来,男人和他们离得很近,可他依旧只是看着前面的路,并不说话。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建筑物逐渐多了起来,我们到了县城的郊区。司机开始提醒下一站的乘客下车,男人不自觉地动了动嘴,似乎想说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来。先前那个老太太下了车,车内瞬间安静下来,男人挺了挺腰,过了几秒,大声说:“我要去平湖广场!”司机应了声,而后车内归于寂静。
又过了一两站,男人明显变得焦躁,不停重复起身、回去的动作,来来回回,终于,他忍不住又一次大声说:“平湖广场!”“嗯。”司机仍然应了一声。
“他应该会安静下来吧,毕竟已经应了他两次了。”我想。
但是,下一站有人下车后,他再一次犹豫了,挣扎了许久,“平湖广场下……”
司机“啧”了一声,语气开始有些不耐烦,“等到你下车的时候我会给你说的,不要一遍遍地问了!”
“我是要去平湖广场……”
“我知道,我知……”
“156……”
司机的话被一串语音播报打断,男人迅速从老旧的夹袄中拿出笨重的老年机,接通电话,他带着不知哪里的口音,我只能听懂“来接我……”“……在哪下……”“我、我不知道”零星的几个词语,许是对面的人说得不清楚,他有些激动,竟是直接在行进的汽车上站了起来,一路扶着扶手走到司机旁边,把他的按键手机放在司机的耳边,向对面重复“你给他说,你给他说。”
司机很着急,语气有些冲,向男人摆了摆手,“不要给我说!你坐到座位上!别站着!坐到座位上!别……”
“到……下车!”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急躁的声音。
“你听,你听!”男人一个劲地把手机往司机那里递。
“哎呀!回去,别在这!我不听!坐回去……”司机显然快要到忍耐极限了。
我在车的角落里坐着,看着他们不知所措。
“叮咚~平湖广场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带好行李,从后门下车。”司机缓缓停下了车。
“你下车吧,到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是要到……”
“就是这儿,就是这儿!”司机打断了他的话。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一个中年女子从站牌后面出来叫住了那个男人,“给你说要在这儿下。”“我我不清楚”,声音逐渐模糊,他俩走远了。
司机关上车门,嘟囔了句,“都说了不要再问,还问那么多遍。”
我坐在后排没有说话,心里有些堵。那个男人,他交钱时漏出的龟裂的手指,老旧的衣服,让我不自觉地想到长年在外打工的父亲,在异乡时他会不会也是这么无助。今早我刚为穿什么衣服和父亲吵架,赌气自己去等车。他难得回来一趟,我却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他争执,实在不该。我清楚地记得他看我时无奈的眼神。眼睛不知不觉便湿润了。
到学校了,我来不及收拾行李,赶紧跑到电话机那,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铃声刚刚响了两声,电话便被接通了。
“爸……”我的一声对不起还未说出口,父亲就迫不及待地应了。
“诶,诶……”
(文/经管学院 刘晓凡)